小椅子

       天刚朦朦亮，早晨的空气还带着凉意，叶修迷迷糊糊觉得有点冷，扯过被子盖在肚皮上，又睡了一会儿。

       但心里压着事儿，睡不沉了，七点一过，楼下就有自行车的铃声响起来，那个过完暑假就要上高中的小姑娘每天都这个点去补习班。叶修眯着眼用脚在地板上找拖鞋，担心周泽楷睡在这儿每天被吵醒会不会有起床气。

       他没有立刻去福利院接周泽楷，孩子年纪小，该多睡会儿，他起早是为了收拾家里。他一个人住，虽然不邋遢，但也算不上多整洁，叶修把明面上看着显乱的东西都塞进柜子抽屉，拖了地，忙活了一个小时，勉强让这个几十平米的小屋子看起来干净一点。

       然后冲了个澡，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对自己的形象相当满意后才出门。他在小区外的早点摊子上喝了豆浆，带了一杯，又买了两个煎饼，妥善地安放在离家出走时背出来的黑包里，然后上了7路公交车，去福利院。这家煎饼很好吃，他想让那个孩子也尝尝。

       叶修很少出门，也就更少乘坐这些交通工具，这个点人已经不少了，但还有座，车子摇摇晃晃地开着，玻璃窗颤颤巍巍地嵌在框里，发出老旧的声响。昨晚没睡好，他把头靠在车窗上休息，抖了一路，也看见路牙子上卖小土狗的时候勉强提了神，昏沉到了福利院那站下车，刚下车，人就精神起来了。

       门卫大叔对他有点印象，主动打了招呼，叶修登记来访信息的笔迹都比平时奔放些，递回登记簿时还对门卫笑了笑。

       他此刻紧张又期待，那小孩儿应该已经知道了消息，见到他会不会很开心，是害羞地躲在院长身后露出脑袋，还是揪着他的手指叫哥哥。

       叶修刚走几步，路旁就窜出一道小小的身影，直接跑过来扑在他身上，手指揪着他的衣摆，怀里还抱了一只小熊，仰着脸对他笑。被冲击得险些没站稳的叶修晃了晃身子，才稳住了自己。
      
       他显然很兴奋，眼睛又圆又亮，脸上红扑扑的。叶修没有见过他多少次，却在他脸上看到过粘腻的血迹，看到过斑驳的泪痕，看到过恐惧和无助，看到过绝望和无措。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周泽楷脸上瞧见这样鲜活的，像这个年纪孩子的快乐。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都弯着，长睫毛微微翘，像个精致乖巧的娃娃。
      
       叶修弯腰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了亲：“这么早就来等我啦，是不是想哥哥了？”

       周泽楷抱着他的脖子，手里还有汗，贴在叶修皮肤上热乎乎的，这会儿被抱起来了，他才觉得有些害羞，把头埋在叶修脖颈间，小声地“嗯”了一下。

       叶修就抱着他往里走，去拿他的东西。掂了掂手感，好像又轻了些，问他有没有吃早饭，周泽楷却扭扭怩怩地不肯回答。叶修就单手搂着他，从背包里把煎饼和豆浆拿出来给他，还温着，散发着香气。

       周泽楷戳下豆浆喝了一会儿，水位没下去多少，吸管倒被咬了细细的牙印，鸡蛋煎饼也啃了几口，吃得很慢，也没吃多少就说饱了。再让他吃点，他也继续吃，但脸色慢慢就变白了。

       叶修觉得不太对劲。

       上次他来福利院，院长私下里告诉他，周泽楷虽然乖，但不爱说话，也不爱吃东西，怎么劝都不吃。叶修当时以为只是孩子年纪小，这么点大的孩子都有吃饭难的问题，得家长哄着追着才愿意吃几口，可现在一看，也不用哄不用追，态度是好的，但好像心理和身理上都在拒绝。

       叶修轻轻地拍拍他：“不喜欢就不吃了啊，哥哥一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泽楷手指沾了油，还挺讲究，非要用纸擦，叶修只好把他放下来，在自己背包里寻找可能不存在的纸巾，幸好还有两张，都抽了出来给周泽楷擦手指擦嘴，叶修也不抱了，干脆就牵着他小小的手一起走。

       院长早就等着他来了，看到他还挺诧异，问了句你家大人没来啊，叶修脑子一转，估计叶秋是打着他爹妈的名义办的这事儿。

       叶修笑笑：“周末突然加班，派我做代表来接。”

       院长也没多问，手续什么都办好了，孩子也同意，她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能不放人，何况她看得出来叶修对周泽楷还挺上心，看年纪也是该高中了，学习压力那么大，还能乐呵呵地来接新弟弟。

       叶修一手牵着周泽楷，一手拎着他的小行李往外走。路上也看见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旁边跟着保育员照顾着，叶修拉着周泽楷的手晃晃，让他和阿姨们再见，周泽楷就举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摆摆，倒是很听话，叫叶修生出一种带小孩的欣慰感来。

       公交站台上已经有不少候车的人了，叶修看看时间，9点，正是人多的时候，估计车上没什么空座了，他把周泽楷牵紧些，怕他被上车的人群冲散。

       上了车，叶修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把周泽楷圈在怀里，又让他抓住自己的衣角，身后的包背到身前来，行李搁在脚下，安顿地很不容易。

       车里人多，不透气，周泽楷被他抱着，脸红扑扑的，细细的手指乖顺地抓着叶修的衣摆，有点不好意思地张望着。

       他们站在车厢中后段，两边是老弱病残孕专座，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见到叶修带着个孩子，主动提出让周泽楷坐她腿上，她笑得很慈祥，虽然年迈，但眼里却不混浊，叶修就问周泽楷要不要坐过去。

       周泽楷看了看老奶奶，手抱着叶修的妖，往他怀里缩缩，摇了摇头，还很懂礼貌地对老人家说了声“谢谢奶奶”。

       叶修看得挺有意思，他从来没带过小孩儿，顶多叶秋算一个，但那时候他自己还是小孩儿，隔得久远，也记不清，现在看周泽楷这样，觉得真是天真可爱。

       老奶奶就拣起话头，和叶修讲起她家那个简直无法无天的小皇帝，吃饭要哄，疼了就哭，让他叫人不肯开口，买玩具的时候倒是话多。同样七八岁的孩子被描述成了作恶多端的小恶魔，可老人家讲起孙子的时候，尽管话里无奈，可脸上一直是笑着的，眼里透着温柔的和蔼的光，还总结了两句，说现在的孩子就是仗着家里人宠爱，恃宠而骄。最后夸了周泽楷，说你弟弟真是又可爱又听话，家里教的好。

       叶修方才还应和着她，你一言我一语的，可听到她这句话，有些怔住了。

       他的腰被周泽楷抱住，孩子绵软乖顺得像一只羊羔。叶修一直觉得周泽楷的乖巧懂事很好，不闹心，可现在想想，他的细声细语，他的规规矩矩，是不是也出于害怕，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人疼没有人宠了，是不是担心表现得不好了，自己就不要他了。

tbc
深深地发现，不写大纲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