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椅子

      十几个小时的航班让人昏昏欲睡，要出国的兴奋在飞机上被硬生生磨掉大半，周泽楷打着瞌睡，脑袋里还在想飞机从西往东飞比从东往西快是不是因为平流层的风。

      他们追赶着时间，也把时间抛在身后。

      直到飞机快要降落，能从仅存的微凉天光里看见下方城市的面貌，那点剩余的兴奋才蠢蠢欲动起来。杭州已经冰天雪地，罗马却还是秋日景致，教堂的外壁被醺红的夕色染得昏黄，多少时代过去了，这座城市依然耸立。

      从机场出来，已是夜幕沉沉，他们坐在车里，从城市的街巷穿行而过，兴许是航程过长，人都累了，车里没人讲话，周泽楷透过车窗，看道路两侧那些有名的没名的建筑讲述着有人听没人听的故事。

      经过古罗马斗兽场时，他拉了拉叶修的衣袖，让他看这座城市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它在夜色和灯光下显得华美又孤寂，很快被车子甩在后面，仅剩的断垣残壁早已不复一千九百多年前的盛况。听说它开幕时用数千头野兽的生命和鲜血作为庆祝，而在往后的多少年里，也有几十万人死在表演中。听起来有多残忍，如今看来就有多唏嘘。

      周泽楷不自觉地往叶修那边挪了挪，直到胳膊挨着胳膊了，才感觉到切实的存在感。

      春夏季节里这些景点总是人满为患，冬日里就少了很多，广场上散步的人们有了闲情不必拥挤。叶秋后天才要去谈正事，明天他们还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可以在这座城市里逗留闲逛，不用急着在这一个晚上窥见全貌。

      他们入住的酒店就在城市中央，建筑外体到内部装潢都让人有种恍惚回到文艺复兴时期的错觉，石膏顶棚，木质中柱楼梯，墙壁上的画作，都像积淀了几百年了沧桑，带着厚重的历史感。

      在餐厅里用完晚餐后就回了房间，本来都是单住，但是在周泽楷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叶修还是和他同住一间房了。累了十几个小时，终于能躺在柔软的床上，根本不想再下去散步逛街看风景。

      两个人没脱衣服，倒在床上躺了一刻钟，谁也不愿意先起来整理行李，一个看一个，叶修踢踢周泽楷的腿：“表现的时候到了。”

      周泽楷没办法，认命似的把外套脱了挂起来，箱子打开摊平，把自己那些叠好放好的衣服再拿出来挂好，再把他哥那些胡乱塞进去的衣物拎出来，抚平了再挂。其实也没带多少衣服，主要是厚，占地方，在家收拾的时候他就苦恼过箱子放不下东西，叶修很看得开，少带点衣服，冷了让你叶秋叔叔买新的。

      他们要在罗马呆两三天，然后往北去佛罗伦萨看教堂，再去多洛米蒂山滑雪，中途还要路过威尼斯，也许会绕道去都灵或者米兰，说有计划其实也乱的很。人生地不熟的，叶秋还找了个“地陪”，后天上岗，明天自己瞎逛。

      离明天还有十几个小时，周泽楷收拾完东西就去洗漱了，出来的时候看见叶修还是刚才的姿势，好笑地去搬搬他的腿动动他的胳膊，叶修还是不动弹，把周泽楷这些小动作当猫儿玩耍似的，最大的反应就是抬起手对他挥了挥让他别管自己了。

      周泽楷没能成功让叶修起来，却因为活动了一阵自己精神了起来，终于有种身处异国他乡的新鲜感，他真的在意大利了，在这座永恒之城的中央。他从床边起来，到窗口拉开了窗帘，城市的夜景从这方玻璃映了进来。他看到了古老的建筑和台伯河岸的梧桐，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外国人，他们会说他听不懂的话，也长着与他不同的模样，这里的一切都叫他新奇，而此刻他急于想和叶修分享这样的感受。

      于是他又回到床边，跪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以王子吻醒公主那样的姿势，用手指轻轻地挠了挠叶修的掌心，他哥把头转过来看他，眼里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这么兴奋？”

      像是宽容的主人对待任性的小狗，叶修盯着周泽楷深邃的眼睛看了会儿，终于愿意起来，和他一起站在落地窗边看夜幕下的罗马城。其实要真说有多好看也不尽然，最初的震撼过去后就是些关于历史和人生的感慨，这都是仁者见仁的感受，但是周泽楷就是想让叶修也看到自己看过的风景，连那盏路灯比其他灯更亮这样的小事情都想和他分享。

      他们把屋里的灯关了，让夜景变得更加迷人。周泽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转过脸看叶修，他的手指按在玻璃上显出分明的骨节，他的侧脸在夜色里莹若白玉。周泽楷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手指靠近叶修，却不碰到他，而在月光里，他们的影子看起来像十指交握。

      异国他乡和夜色撩人，真是容易让人心里那些晒不到太阳的念想不断滋生。叶修侧过脸来笑着问他夜景看够了没有的时候，周泽楷忽然很想知道接吻的滋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