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椅子

       入秋，前些日子推开窗仍是满目苍翠，如今却已层林尽染，恍惚夏日还在昨天。在钢筋水泥围砌的丛林里，每日匆匆忙忙的都市人也觉察到了秋意。

      尚未萧瑟，已有料峭。

      学生们对季节变化还算敏感，天一降温，就在家乡的提醒劝说或强行逼迫下换上了厚衣服，秋衣秋裤，卫衣外套，露出的指尖上都沾着金色的秋风。

      学校里树多花多，小花园里最是可怜，风一吹就簌簌铺了满地，枝头的那些还打着颤儿，晃晃悠悠地转两圈，到底没落下来。也有应景的枫树，火红一片，如云似锦，周泽楷上完体育课从这小花园里穿过回教室，捡了一片形状完好的带了回去。

      大半个学期下来，学生们已经习惯了高中的节奏，每天从早到晚的学习并没有让他们变得消沉颓丧，这些少年人惯会苦中作乐，上课偷吃了一块糖都能叫人乐上半天。也有乐极生悲的，地理课上有个同学从后桌那里叼了一块猪肉铺，刚回头就被地理老师看到，哭笑不得地说他偷吃要低调，不能明目张胆，引得哄堂大笑。

      下晚自习时，夜幕已至，散学回家的学生三三两两，望着天上挂的几颗星子，讨论最亮的那个是不是天狼星，再用手比划着北斗七星的形状。从教学楼到南门，要路过小花园，再隔着段距离经过礼堂，礼堂正对着的就是南门，而这段路上有个方形的水池，池边都是树，晚上开了矮矮的景观灯，池水映出萤绿，那些树干枝丫也和白日里完全不同，周泽楷总觉得有点像阿凡达的颜色，还拍给叶修看过。

      他今天没有骑车，自行车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送去修了，他哥下午才能拿，早上还是坐公交车来的。晚上9点半，司机也下班了。

      周泽楷隔着一整个水池的距离就看见他哥在门外等着，可奇怪的，他并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因此生出一丝急切的心情。他一直走，不疾不徐，不徐不疾，仿佛笃定了叶修会始终在那里等着他，反而不急着立刻但他面前，就隔着段距离从远及近地望着他。

      二十六岁的叶修，和他记忆里的叶修好像没有区别，除了长高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一直在等他长大。可是长大很慢，周泽楷知道，要长成一个能和叶修并肩同行的人，也不仅仅是长大这么简单。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不彷徨，也不迷茫，他已经有自己选择的方向，只要一点一点靠近，就能一部分一部分实现。

      回家以后，他把枫叶夹在了厚厚的汉语词典里，98的大部头，比新华字典还厚很多，里面曾经夹过银杏、石楠、桂花、茶树、广玉兰等等多种树木的叶子，都是学校捡回来的，叶修见到过，还打趣说他从学校带回来的可不只是知识。

      周泽楷觉得已经可能真的有点这方面的收集癖好，他有一盒子细心储存的各种叶片，甚至还学习制作了树叶书签，叶修没怎么管，只让他注意安全，在旁边看他煮叶子的时候还觉得新奇。

      晴了一阵，又阴沉一阵，第二天醒来就察觉凉意。周泽楷自觉地把薄风衣换成厚外套，短袜子换成长袜子，临出门时，他哥倚着门框，嘱咐他路上骑车注意安全。

      周泽楷点点头，然后张开双臂极快地搂了叶修一下，说“我走了”。可谁也不知道转身下楼的时候他有多紧张。他这样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一开始叶修还觉得突然，怎么又变得粘人起来了，周泽楷找不到好借口，就给自己找理由，老师说，要孝顺。叶修哭笑不得，却也没有拒绝，兄弟之间抱一下能有什么问题。

      他自然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周泽楷，每回他靠近的时候都害怕被叶修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所以每次只能见好就收，甚至不敢用力，他觉得自己真是又大胆又怂。这也没办法，人家说温水煮青蛙，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温水，却知道他哥一定不是青蛙。

      其实他心里没底得很，谁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让叶修适应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到底只是加深了他对亲情的感悟，还是能让他以后面对自己的坦白时恍然大悟原来早有征兆。看不到结果，谁也没法评定这个过程是否必要，周泽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他现在的确觉得很满足，尽管有求而不得，却也有很多不求而得。

      数学课上，在同学们毫无例外地感受被数学老师的智商碾压时，天突然暗沉了下来，片刻后就落起了雨，没有人在乎雨打芭蕉的景致，只有“下雨了”“我没带伞”的一片惊呼，被年过半百但依然中气十足的老教师镇压下去，强行将注意力吸引回黑板上。

      下雨了，周泽楷也无意识地小声感叹，包荣兴顺口接了一句更适合睡觉了，然后就趴了下来，但没敢睡，数学老师面子大。

      周泽楷还在分神，叶修今天要不要出门啊，出门了有没有记得带伞，如果没带伞怎么办。他昨天忘记给手机充电，今天就没带出门，想联系都联系不上。他这想得连数学老师都发现他开小差了，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包荣兴给的助攻，还是头一回。

      中午，他和同学合撑一把伞去食堂吃饭，然后拐回了宿舍拿伞。

      秋雨最是缠绵，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他没心思倚楼听风雨，整个心都挂在他那不着家的哥哥身上。网吧离学校不算远，有公交车，如果赶不上也可以打的，再不济步行也行。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照这趋势是改室内了，室内体育课老师都会宽松很多，有时候做做游戏有时候写写作业，对个别学生因为天气原因的迟到不会太追究。

      周泽楷撑着伞出去了，打不了就是在讲台上表演节目，那他就讲个故事好了。几乎抱着“必死之心”的少年人在雨幕里刚冲出校门没多久，就在朦胧水汽里看见了从站台迎面走来的人。

      这两人真有意思，每人标配两把伞，在藕断丝连的天地间隔着雨幕对望。

      凉意裹挟着水汽，却驱不散心头那点温热。

tbc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还是要看天气预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