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椅子

能甜就尽量不虐。

[周叶] 空山(上)

【没有逻辑】【没有逻辑】【没有逻辑】

      那只鸟是黑色的,扑楞了两下翅膀停在阳台外面,紧紧地抓住有些生锈的栏杆,血迹从腿部一直顺着匕首般锋利的爪子滴落下来。可它看起来依然桀骜,它从最广阔的天空着陆,在屋檐的阴影下,目光锐利而明亮,始终盯着透明的玻璃窗里。

      夏日蝉鸣,闹得人心烦,闷热不堪的午后,昏昏沉沉的睡意在空气里流动着。

      可很快,有脚步响起,不轻不重,漫不经心的,推拉门被移到一边,黑头发的少年人踩着拖鞋,眼里带着困顿的睡意,发现了眼前的来客,语气里带着惊奇却没有恐惧:“哟,这什么玩意儿?”

      他从室内走出来,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嘟囔着“受伤了”,而后撑在栏杆上往上看,只有葱翠枝叶把万里清空划分出的一块块明蓝,再低头,却发现这鸟正在看他,眼神锐利,却清亮如同山泉,似是打量,又像只是单纯地看着。

      叶修伸手试图把这黑漆漆的鸟从阳台上拨拉进怀里,一开始它还不肯,有力的爪子勾着栏杆不肯放,叶修放软了语气:“我要救你,你都快死啦。”这鸟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感觉它突然松了劲,叶修还以为自己威势迫鸟,垂眼一看,已经倒他怀里,眼睛都闭上了。

      抱着它在石子路上走了大半天,叶修才终于找到犄角旮旯里的乡村医舍,在村医大小眼的高深莫测的眼神下理所当然地让他为一只鸟包扎伤口。这小医舍大概一个月都不见得有人来看病,闲得要长毛,他送个病患过来也算各种意义上的排忧解难了。

      回去的路上,多了点瓶瓶罐罐的药和纱布,叶修找了之前养狗用的小窝,把这鸟先安置了下来。还没醒,医生说失血过多,保不齐就得要命。叶修只是顺手帮一把,这种猛禽他养不来,也不想养,迟早要回归天空,何必等养出了感情再难过呢。

      那么大一只禽类,老老实实地蜷缩在狗窝里,看起来很是委屈。

      叶修觉得自己更委屈,他还得去二楼阳台处理那些血迹,要把自己沾了血和羽毛的衣服洗了。忙活完这大半天,已是傍晚,他才终于得了闲。

      刚从冰水里取出的西瓜透着沁人的凉意,从指尖一直蔓延要心底,在炎热凝滞的夏日带来一点安宁的愉悦。

      叶修坐在院子里的斑驳树影下,捧着一块瓜吃得很慢。田埂上有拿着网兜想要捉蜻蜓的小孩子,隔得很远就听见他们肆意的呼喊,让他想起小学音乐课上教的《红蜻蜓》,和已经远去的童年时光。

      他吃完瓜,躺在躺椅上,闭上眼,听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心底想,那时候他也想捉红蜻蜓,还曾偷偷坐车跑到郊外。有没有捉到他已经没有印象了,好像晚些时候下了雨,大概是没有捉到吧,不过隐约记得似乎并不是一无所获的。
     
      啧,多少年了,谁还记得清呢。

      叶修迷迷糊糊有些睡意,总觉得那段翩然远去的时光里有一些不该忘记的。

      屋里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和重物掉落的闷响,叶修忍住那点困意,猜到大概是那只鸟闹出的动静。

      地板上散落了几根羽毛,伤口包扎的地方又渗出血色,知道自己闯了祸的鸟低着头,丝毫没有几个小时前停在栏杆上那样凌锐的猛禽模样,甚至单脚跳过来,用翅膀尖尖轻轻地碰碰叶修的腿。

      叶修不为所动。

      叶修冷眼旁观。

      叶修心软了。弯腰在它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如果养只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摸起来和猫啊狗的并没有太大差别。

      事实上,在他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区别。 它爱站哪儿睡就站哪儿睡,爱干嘛就干嘛,叶修并不会给它准备太多东西,连鸟笼都没买,野生的,关起来他自己都过意不去。要是哪天它要走了,也不必叫他知会就可以离开。

      何况他也不会在这里久住,过完暑假又要去大学报道,每年在这里采风也只有两个月而已。
     
      夏天才刚开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叶修在屋顶上摆好了画板。两层楼,不高,但摔下去也得伤筋动骨,但他喜欢这里。从旷野吹来的风裹挟着花香,让他觉得一切都是自由的。

      他可以看见很远很远的天边,看见伸展在天空里的饱满枝干,波浪般的褐色田埂,填充其间的平整的绿,和散落的簇簇深红浅红。和城市里那些精致瘦弱的植物不同,没有人会修剪它们,没有人要规定它们该长成什么模样。它们在最广袤的天地里,笨拙却又肆意地自由生长。澄澈如水的明蓝天空里,也会有鸟儿像鱼一样自由划过。到处都是盎然的生趣,都是可以入画的景象。

      从碧空一角飞掠而过又疾闪而下,舒展开所有灿烂羽翼,着陆时又收敛起高傲和自矜,只高高地昂着头,绒羽上还有原野的气息——是他救下的那只鸟。

      叶修放下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稻谷喂给它,于是一只充满野性的猛禽倏忽间变得温情起来,动作是不情不愿的,可到底没让喂养人失望。可真奇怪,这些日子里,叶修喂它什么它都吃,一点儿不挑食。他还以为这样的大型鸟会只喜欢吃肉类。

      伤已经好了很多,带去复诊的时候,那个大小眼的医生依然用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叶修觉得,大概是因为没有多少人敢碰这样野生的鸟吧,看起来就很有攻击性。起初他也这样以为,可好几天了,一人一鸟也相安无事。他照样画画,只是偶尔要听几声嘶鸣。

      叶修从屋顶上下来,洗了手,捞起泡在井水里的西红柿,酸酸甜甜,清清凉凉。那只鸟就跟着他,从屋外走进屋内。

      干净的地板上,散落了几根羽毛。

      叶修回头看它,戏谑地问道:“鸟也掉毛?”其实也没有到掉毛这样严重的程度。可他却分明从那只鸟眼里看出了一点慌张,不由得放软了声音:“别怕,逗你玩儿的。”
     
      头一遭,叶修觉得自己竟然也变成了那种会和宠物说话的笨蛋主人。

      啊,这可不是宠物,是天生地养的野物。叶修咬着西红柿,忽然觉得没了甜味。
     

      家里多了个活物,并不是很快就能适应的。声音,味道,甚至颜色,都会有变化。就算是现在,从外面采风回来,也会突然忘记家里多了一只鸟。

      他今天走了很多路,归途也觉得疲惫,推开门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累出了幻觉——

      这个穿着他衣服站在他房子里的陌生男人是谁?

      即使是以最严苛的标准来评判,这也是个从身材和五官上挑不出毛病的人。可这不代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还穿他的衣服。

      叶修瞬间清醒了,放下画板,警惕地问他:“你是谁?”

      “周泽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有点僵硬,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他站在原处,站在醺红的夕色里,就像融进这流动的暮色里一样,带着摧枯拉朽的美丽,流进了画家的心里。

      叶修觉得他的眼神很熟悉,甚至觉得他的味道也似曾相识。他没有听到那只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也没有看见以往到处散落的绒羽。
 
      兴许艺术家脑子里都装着一整个宇宙,再如何奇妙的怪谈他都敢相信。而这也并不妨碍他的话里依然有难以置信的惊讶:“你是,那只鸟?”
     
      他看见这个叫周泽楷的男人点了点头,生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荒诞感。

      晚饭时,叶修已经从最初的震惊里缓过神,可仍克制不住自己频频瞄向对面的眼神。这太不可思议了,他是妖怪吗?他会魔法或者法术吗?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很多其他妖怪?他们住在哪里?接连冒出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交织成片,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因为这件事更让他认识到,这场离别是躲不开的,不管是人和鸟,还是人和妖怪。知道再多又有什么意义,留着给他以后的小孙子小孙女当睡前故事吗?

      伤口已经痊愈,可周泽楷并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意思。

      叶修也在纳闷。这个大妖怪明明都好了,却每天仍与他同吃同住,磕磕绊绊地想帮他做家务却总是弄得一团糟,几次以后就只能站在一边看叶修忙活,眼神疏离又凌厉,要说他厌恶人类那不至于,可看起来也不算亲近,留在这儿干嘛呢?

      他的五官太有侵略性,叶修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想,难怪盘子会被吓碎。

      家里从原本多了只鸟变成多了个人,可日子也没有多大变化。他在屋顶画画的时候,周泽楷有时候也会上去,就坐在他旁边,并不挨着,也不在意他画的是什么。也不出声,只是时常望着天发呆,好像他爬上屋顶只是为了离天更近一些。

      叶修要出去画画了,这次是山林,穿过茂盛繁密的林间,是一大片静谧的湖水,湖边生长着簇簇及膝的花朵,深深浅浅,像流动的画,有朝圣般的安宁。

      周泽楷没有跟来,他只喜欢靠近天空的地方。

      叶修在这里静坐了一下午,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直至暮色四合,他才收好东西准备回去。

      日间古朴静谧的山林,入了夜,却显出张牙舞爪的另一副可怖面孔。周遭都是幽深得像潜伏着巨兽的丛林,和来时的模样完全不同,树木像移了位置,困成一座迷宫,脚步慌乱了起来,自投罗网般地踏入死角。

      叶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意四起,也清醒了些,他安慰自己,顶多在这儿住一晚上,他从未听说这里有野兽毒蛇,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等明天一早天亮以后,他就能找到路回去了。

      事与愿违。当飘落的第一滴雨落在他鼻尖的时候,叶修就知道今天晚上要遭罪了。

      夏天的雨最不讲道理,谁也不知道什么开始下,更遑论什么时候停。他带着一套画画的行头也走不快,何况入夜以后分不清位置,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避雨的地方。

      节哀顺变呗,还能怎么着,叶修苦中作乐,庆幸周泽楷没有跟来,要不然腿上那伤口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看起来不会打雷,那树下躲个雨也不是不行吧,叶修才靠近一棵大树,就看见空中划过的光亮。他还没有来得及控制自己的脚远离树木,就突然感觉自己像被风裹挟着远离了原地。

      在闪电亮起的瞬间,他借着那一刻的光,看到了身侧这个人的脸,在夜色里被映衬得莹若白玉。

      树还是像从黑暗里伸出的爪牙,路也依然辨不清方向,可因为身边这个人,这个妖怪的到来,这一切都像被挡在玻璃罩之外,变得模糊起来,声音静了,颜色也淡了。叶修的感官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周泽楷。

      “你怎么来了?”他听见自己被雨水浸润过的声音,“也不带伞?”

      叶修只是没话找话,这一路安静得过分,让他心里滋生出一点不受他控制的莫名的情绪。他没有想过周泽楷会回他,因为这段日子里除了最开始听见他说过“周泽楷”三个字,叶修再也没听他开过口。
   
      可周泽楷偏偏开口了:“没找到。”

      叶修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家里唯一的那把伞因为实在破旧上个月已经被他扔了,后来一直没有下雨,他就没有记得去买。

      他这样问,多少有点强人所难,可叶修从来不心虚,他又追问:“那你可以变把伞出来吗?你应该有一些超能力之类的特殊本事啊,你就这么淋雨你的羽毛不会不舒服吗?”

      兴许是黑夜放大了心中的情绪,掩藏住了白日里不敢表达的,又或许是因为周泽楷刚才帮了自己,让他生出一种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了的错觉,以至于叶修问出口以后才觉得这样会不会触犯到妖怪的禁忌,如果他们需要对人类保密的话。

      他刚想说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用理我,周泽楷就已经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了他的话:“没有。”
     
      他又加了一句:“别闹了。”

      语气和眼神里好像都有些无奈和纵容。

      叶修忽然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有些烫。

      直到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叶修还在想着周泽楷的这句话。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迫切地要追寻答案。他起身,想去看看周泽楷睡了没有,却没在他房间里找到人。

      像几个小时前在树林里横冲直撞那样,他慌张地跑到院子里,看见了站在屋顶上背对着他的周泽楷。

      他从来没有觉得屋顶有这么高,黑夜把人的轮廓遮掩得模模糊糊毛毛糙糙,白日里存在感那么强烈的周泽楷,此刻的身影也只像是用墨水在夜色里点染出的几笔线条,如果他不用力盯着,这个大妖怪就会消失在背景里一样。

      屋顶上的周泽楷好像察觉到了叶修的存在,在他离开前,似乎有过一个转头的动作。但叶修没有发现,在他往后几年的噩梦里,都只有周泽楷从屋顶上跳下去,一瞬间空寂后,腾飞而起飞向月亮的巨大羽翼。

      他终于记起童年时去捉红蜻蜓的那天傍晚到底遇到了什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和今晚重合了起来。

      当深夜的风吹过,叶修感觉到凉意时,他才恍惚意识到这个夏天,就快要过去了。

tbc
啊竟然没有写完,可恶。
     

     

评论(5)
热度(14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小椅子 | Powered by LOFTER